反腐 | 贫困县贪官的“三步曲”

　　“但局长狠人一个，卡我们做苦力活的脖子”

　　文/永剑

　　西藏自治区巴青县行政审批和便民服务局原局长但鹏，在任职县住建局副局长和交通运输局局长期间，利用职务之便受贿及贪污累计448万余元。这在曾经是国家级贫困县的当地，无疑是巨贪。而但鹏在贪腐的过程中，施尽浑身解数，造成极坏影响。2021年9月18日，西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下达了终审判决书。

　　近期，有网站公布了判决书，从中可以管窥但鹏贪腐的伎俩。

　　“要”字当头

　　1980年出生的但鹏，原籍在重庆市长寿县(现为长寿区)农村。2005年7月，他以大学选调生的资格，直接进入巴青县发改委做了公务员。

　　巴青县土地面积达1350平方公里，总人口只有35万多人，高寒缺氧，地广人稀，主要以牧业为主、农业为辅，但鹏刚到该县工作时，全县人均年收入不足1500元，是国家级贫困县(2019年，该县正式退出国家级贫困县)。

　　但鹏仅仅工作了一个月，就受到重用，被任命为拉西镇副镇长，2014年11月，他被提拔到县住建局副局长岗位。然而，相比昔日的大学同窗，他们没有经受高寒之苦，或者官运亨通，或者经商有成，但鹏对其境遇非常失落，心里暗自打算“找点平衡”。

　　党的十八大以来，中央提出了精准扶贫的战略。巴青县作为国家级贫困县之一，也是精准扶贫的重点地域。但鹏担任住建局副局长后，即分管棚改和商品房建设等多个工程项目。

　　2015年1月初，拉西镇建筑包工头杨平到但鹏家中拜访，提出想揽点“苦力”活。但鹏知道杨平的家底，又见他只带了牛羊肉做见面礼，当场拉下脸冷嘲道：“就你那支十几人的队伍，还想包工程?”

　　杨平是冲着但鹏在拉西镇做过“父母官”，两人也曾称兄道弟，多少会给些薄面而来，没想到受到如此“礼遇”，顿时语塞。冷场了片刻，但鹏拨动着3个指头说：“要做工程也不是不可以，得有这个。”杨平恍然大悟道：“容我想想办法。”

　　过了七八天，杨平带了5万元现金再次上门，但鹏当即表态：“听我的消息。”这年，但鹏介绍了七八个工程给杨平，都是厕所、围墙等附属工程。当年年底，杨平拿到了结算款，想着来日方长，又送给但鹏5万元。送钱时，杨平嘀咕说：“都是一些‘骨头’，我也就赚了20多万元。”还提出了做些“大活”的要求。但鹏心里不爽，嘴上却让杨平等机会。

　　2016年1月，但鹏出任县交通运输局局长。不久，他看中了成都市的一处房产，但又舍不得把5年定期的存款拿出来凑首付，刚刚走马上任，找别人要钱又不放心，遂主动打电话给杨平，声称介绍公路项目，并暗示说，公路项目都需要走招投标程序，需要先付20万元运作费。

　　杨平心想，但鹏毕竟做了“一把手”，照顾点“大活”轻而易举，立即筹措了20万元现金。但鹏笑纳时，信誓旦旦地承诺，定不会食言。

　　此后，杨平多次到交通局要公路项目，但鹏都表示要等机会。其间，杨平因资金周转困难，陆续向但鹏的妻子借过七八万元，并承诺支付相应的利息。一次，但鹏被杨平追急了，直言不讳地说：“老兄，做公路项目是要过硬资质的，你具备条件吗?”杨平顶撞道：“既然办不到，你让我拿20万元运作费是什么意思?”

　　2019年11月，但鹏被调任巴青县行政审批和便民服务局局长。杨平彻底绝望了，他发了短信，小心被请去“喝茶”。但鹏心惊肉跳，立即打电话回复：“好好商量。”于是，但鹏把杨平喊到家中，两人进行所谓的结算。扣除杨平的借款及利息，但鹏最终退还了10万元。

　　以“拖”为宝

　　但鹏出任交通运输局局长时，正处于精准扶贫战略的攻坚阶段。巴青县的基础设施建设是重中之重，多个公路项目交叉实施。然而，工程建设也是反腐败的重点领域，作为“一把手”的但鹏，在研究班子分工时，他明确表示不具体过问工程项目，并指定一位副局长抓工程。

　　公路工程项目是“肥缺”，但鹏果真只做甩手掌柜吗?他的心里其实另有算盘。一来，让副职领导“挺”在前面，可以避开“焦点”。二来，工程款最终结算必须由自己审批，不愁捞不到“油水”。于是，但鹏施尽了“以拖待捞”的伎俩。

　　章勤是巴青县某建筑监理公司的老板。2016年起，他承接了交通运输局5个工程的监理业务。公路工程监理本就是出力流汗的苦差事，整个工程跟下来，少则一年半载，多则二三年，除去人员工资，赚头并不大。

　　2017年8月初，章勤申请交通运输局拨付监理费，但鹏迟迟没有签字。到了月末，章勤径直到局长办公室催款，但鹏说，等走完财政审批程序，立马拨付，并让他等候通知。此后跑了3趟，但鹏仍然说“等候通知”。经过打听得知公路建设的相关资金早就到位。章勤这才明白自己没有尽到“礼数”。

　　当年9月10日，章勤用文件袋装了两万元现金，再次到局长办公室，他只字未提监理费，将文件袋放在但鹏的办公桌上说：“这里面有书面的监理报告，请但局长亲自审阅。”转身就离开局长办公室。第二天，章勤就接到了转账通知。

　　2018年12月，章勤第二次填报监理费的申请表格时，连同用文件袋装着的3万元现金，直接送到局长办公室，但鹏当场在申请表上签了“同意拨付”4个字。

　　万俊的公司承揽了乡村到巴青县公路4个标段的工程，因暂垫资金比较多，他将其中两个标段转给了李厚宝和田丰的工程队。2018年10月，万俊做的两个标段竣工，申请交通运输局拨付剩余款项，审批表却被但鹏搁置下来。万俊跑了三四趟，但鹏都推托没有见到拨付工程款的审批表。

　　两个月后，万俊再去找但鹏追要工程款，却见到万俊公司的文件袋躺在局长办公桌上，但鹏仍答复审批表没有流转过来。万俊立即领悟出个中意味。隔了一天，他在信封里塞了存有15万元的银行卡，交给但鹏说：“密码在里面的纸条上。”并用右手晃了三晃。但鹏从文件袋里拿出工程拨款审批表，当面签了字。

　　相隔数天，李厚宝和田丰约万俊一起喝酒。两人都向万俊吐槽，各自做的标段都是“骨头”，本来利润就薄，每期拨付工程款都再三拖延。李厚宝说：“为了做这个工程，从小贷公司借了不少钱，支付了高利息，现在公路项目已经验收完毕，最后一期还拖着不给。”

　　田丰问：“万总，你的资金全部回笼了，有什么高招?”万俊拨弄着手指示意：“还不是靠这个，要找交通局的老大。”李厚宝和田丰唉声叹气，为了追要工程款，已经与对方吵翻了。他们请万俊出面斡旋。

　　同年12月21日，万俊带着李厚宝的8万元和田丰的5万元，转交给但鹏。李厚宝、田丰的工程款很快结清。

　　左兆和也是乡村公路项目的承建人，项目总造价350万元。2018年10月，工程进入最后阶段，交通运输局的项目拨款仍没有到位。得知拨款申请表已经被但鹏耽搁了半个月没有签字，左兆和遂将其名下存有10万元的银行卡给了但鹏，才拿到“暂付一半，余款验收后结算”的审批意见。但鹏以POS机刷卡方式用于新购宝马牌汽车的部分尾款。

　　2019年1月，项目已经通过验收，拨款仍不见音信。1月下旬，时近年关，左兆和等着钱清算民工工资，再次送给但鹏10万元。春节前夕，这才拿到了工程尾款。

　　何建勇承接了交通运输局的四五个项目。2018年9月，因验收和拨款问题，何建勇直接到局长办公室请但鹏帮忙，但鹏嘴上答应，却迟迟不见行动。何建勇给了但鹏20万元现金。但鹏便大开绿灯，从验收到结算体现了高速度。

　　或“帮”或“卡”

　　陈建是当地最大规模的工程监理公司的老总，与但鹏相识多年，素有交情。但鹏出任交通运输局局长时，陈建公司在外地的监理业务比较猛，无暇顾及本地的工程。但他是有远见的人，不时与但鹏约酒，逢年过节也表示点“心意”，维护双方的“老铁”关系。

　　2018年期间，陈建的公司在外地监理业务陆续收工。陈建向但鹏开了口。但鹏满口答应。他打破了不具体过问工程建设的承诺，直接找分管副局长交代任务，陈建的公司很正规，工程监理业务交给这家公司安全稳妥。于是，陈建连续承接了26个项目。工程总造价达4亿元，体量巨大，监理业务的收费达数百万元。陈建分两次分别给予但鹏现金人民币24万元、48万元。

　　这年，但鹏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，帮助邱大荣承包的工程建设公司拿下了公路改建项目的两个标段。邱大荣送给但鹏现金40万元。这条公路改建项目长达30公里，但鹏采取“一鱼两吃”的手法，把造价最高的3个标段给了重庆老乡朱金华承包的公司。2018年12月，朱金华为感谢但鹏在承接项目上的帮助及为承接到更多的工程项目，给予但鹏存有80万元的银行卡。但鹏没有推托半句就收下了。

　　但鹏有时也在建筑承包商面前摆出一副很讲原则的面孔。2017年6月，建筑承包商赵海平承接两个标段的乡村公路项目提前完工，且已经验收合格。申请拨付最后的工程款时，但鹏指着书面合同说：“白纸黑字，7月31日是最后的履约期限。”赵海平识相地拿出5万元现金塞进半开着的办公桌抽屉，但鹏随即签字拨付。事后，赵海平在同行面前愤愤不平地说：“但局长狠人一个，卡我们做苦力活的脖子。”

　　2017年7月，建筑包工头方致远请但鹏帮忙承揽工程，此时，但鹏位于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的房屋正需要找人装修。但鹏让方致远随其实地看看，拿出一个装修方案。方致远看了房屋后，表示亲自带队伍装修。但鹏暗示道：“好啊，我们互惠互利。”为承揽到工程项目，方致远花费23.7万余元代为装修。然而，时隔一年，方致远没有承揽到工程，与但鹏发生争吵。但鹏退还其20万元。不过，羊毛却出在猪身上，这20万元是由经但鹏帮助承接到项目的蔡伟提供。2018年9月，蔡伟还另外送给但鹏40万元现金。

　　在但鹏的帮助下，蔡伟承接了好几个公路工程项目。2018年12月，但鹏托朋友订购了一辆宝马牌汽车，代交定金10万元。事后，但鹏让蔡伟归还。

　　2020年4月，监委机关根据工程建设单位的实名举报，对但鹏的违法事实进行调查。5月24日，监委对但鹏采取留置措施，但鹏交代了贪污的事实。即2017年期间，但鹏利用职务上的便利，将交通运输局的一台装载机租赁给杨平使用。项目结束后，杨平按但鹏要求，将租赁费人民币5.5万元汇入但鹏岳母的银行卡上，未上缴财政。

　　但鹏案发后，办案机关依法扣押其受贿款人民币110万元及用受贿款购买的宝马牌汽车1辆。但鹏亲属退缴人民币300万元。

　　一审法院公开审理认定，但鹏受贿443.7272万元，其中部分具有索贿情节，贪污5.5万元。

　　2021年3月16日，那曲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，但鹏犯受贿罪，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，并处罚金人民币六十万元;犯贪污罪，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，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，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二年三个月，并处罚金人民币七十万元。

　　一审宣判后，但鹏以量刑畸重，杨平的10万元及20万元不应计算为受贿数额等为由提出上诉。

　　二审经审理认为，但鹏多次索贿且向多人索贿，在交通工程建设领域造成了恶劣的影响，依法应予以从重处罚，符合案件客观情况，处理适当。

　　2021年9月18日，西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终审落槌，维持对但鹏的定罪量刑。(文中但鹏为实名，其余为化名)